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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场日记(三) 喋血658高地

2022-02-22 08:09:00
号角诗社 许向斌
原创
1162

1979218

昨天傍晚开始接敌,全连接近藤条河,那发大桥和对面的地形一览无余。

对面高地没有一丝生机,只剩一堆堆残火慢慢燃烧,在逐渐暗下来的黄昏十分扎眼,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。战斗已经停下来,看来双方都需要喘口气。

三天前,借了解二排思想状况我曾到过这里,对巴南棍的地形有所了解。不过,大桥和巴南棍已被攻占,上面的658才是我们的攻击目标。

借助几天前王登科的介绍,头脑中的地形概念还算清晰,燃烧着的山头就是658高地,只不过比白天略显高一些,山腰以下没有火光,黑黝黝的更加神秘。

作为副指导员,战时主要任务是带领后勤组保障全连的弹药供应,同时指挥抢救伤员、转运烈士。所谓后勤组,实际上就是司务长、卫生员和炊事班那几个人,眼下战斗没打响,一时还用不着送弹药。

全连随二营摸过大桥,眼下大概在第一道战壕附近。按原方案,后勤组在大桥北侧待命,发起冲击后随时前送弹药。我和司务长商量:最好也到桥那边去,尽量离连队近点儿。

横在桥上的铁丝网拒马早已不知去向,一行人随我快速通过大桥,摸到公安屯的营房附近,屏气卧在西侧土坎上。

我掏出望远镜,黑洞洞的根本无法判定方位。在教导队学习时,听说外军有一种用于夜视的红外线望远镜,可惜咱没那东西。这一带虽然上午已落到我们手中,但四周一片漆黑仍然不敢乱闯,闹不好钻到敌人的雷场去;窝在这里更不行,一旦遇到特工,肯定变成靶子。我紧贴卫生员张开祥耳边悄悄说:“告诉炊事班长,先撤回桥北,打响后再根据弹药需求调整方向”。看来,让我们“在桥北待命”有道理。

大家随我返回桥北,七八个人坐在边防团修筑的土木掩体内,没人说话,互相似乎听得到心跳声:毕竟第一次上战场!为了稳定情绪,我把炊事班长周德祥拉出掩体,趴在战壕沿上安排下步行动。

“我们的站立点是藤条河北侧,后面是二排白天作战那片芭蕉林”,我按平常训练时的方式先介绍方位,然后开始交代任务:“全体备足弹药,炮火袭击一开始,大家迅速随我过桥,然后向右,插到刚才到过的公安屯西侧,顺营房背后的小路上去。”对面一片漆黑,根本无法分辨地形地物,全凭几天前现场勘察时留下的印象,周德祥却连连称是,看来刚才到桥南走一圈管用。我接着布置:“派人去找司务长,把我的意见告诉他。”

这会儿,司务长邱明福在我们身后一二百米的地方守护着准备运送的弹药。

还好,两天没下雨,掩体并不潮湿,弟兄们席地而坐,周德祥小声传达我的命令,几乎一字不差,末尾还多了个交代:“出发前要排除大小便,别临上阵屎啊尿地,拉裤子里也不许掉队!”随后,又凑到我耳边:“还做早饭吗?”

“不用,配属分队用餐由步兵保障,把炊具全放到司务长那里。”

7点左右,空中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呼呼声,战士们纷纷挤出工事仰望:“飞机?飞机来啦?”话音未落,对面阵地一片爆炸。哪有什么飞机,是我军的炮弹,进攻前的炮火准备开始了!

炮火只要延伸,步兵马上发起冲击,这是进攻战斗的一般常识。我下达命令:“背好炮弹,随我过桥。出发!”

比预想顺利,敌人忙着躲炮弹,根本顾不上我们这几个人。太阳冒出来,能见度极好,步兵利用炮火急袭的机会排雷,在山下就能看清他们的动作。分析当面地形,无坐炮阵地很可能设在第一道战壕以上的位置,必须迂回到公安屯侧面上山。

炮击刚停,步兵发起冲击,我们一行背着炮弹跳进战壕。紧随我的张开祥气喘吁吁地拉住我的衣服:“副指导员,快看,是咱‘82无’!”顺他手指方向望去,几门无坐炮正在射击,看不清是不是我们连——营属炮连也有无坐炮,况且我这个“眼镜副指导员”本来视力就差。

不管是谁,肯定不是敌人。张开祥起身爬上战壕,被我一把拉下来:“小心地雷!绕那边,看有没有交通壕。”

沿战壕走了几十米,没找到往上的交通壕,却意外见到四连指导员王志义。

王志义是我的老乡。原计划他们连今天主攻,没想到昨天下午刚接近大桥连长李元本就牺牲了。一颗炮弹在连部观察点爆炸,李元本倒在王志义的怀里。这位刚从军校进修归来的高材生,打响第一天就与战友们永别了,临终只留下一句话:“指导员,我不行啦……”这是全团牺牲的第一个干部。

战场见到老乡,王志义格外惊喜,寒暄之后马上蹲在战壕里介绍情况:“敌人火力太猛,特别是打平射的那几挺高机,一直压着我们,还不断变换发射阵地,你千万注意!”随后,志义握着我的手使劲摇了摇,吐出俩字:“保重!”

高射机枪火力点正是无坐炮设法寻找的目标,连队打了十多分钟,恐怕急需补充弹药。我朝身后挥手刚要起身,一排子弹扫来,战壕上的土崩了一脸,上面有人滚下来。好险,要不是志义拉着我耽搁一会儿,说不定躺下的就是我啦!

我们七个人连滚带爬找到82无坐炮连。

二营把无坐炮连三个排分别配属到三个步兵连,步兵指挥员不熟悉无坐炮,又把火炮分到尖刀排,这种地形根本无法发挥直射炮优势。经连长老吴解释,营首长同意收拢无坐炮统一指挥。

眼下的地形不错,距山顶不过五六百米,视野还算开阔。脚下是越军留下的一条战壕,一排和三排的火炮在战壕前展开,除瞄准手外的其他人都可利用战壕隐蔽。我们上来之前,弟兄们已经干掉几个火力点。

二排作为机动力量隐蔽在战壕后面,李建平趴在壕沿上。李建平,江苏海门人,南京部队调来的老兵,昨天冷少明负伤后被任命为二排代理排长。

后勤组的到来并没引起惊讶,只有指导员说了句“老许辛苦”,倒是背上来的炮弹让大家兴奋不已。连长老吴喊:“弹药来了。一排各炮瞄准高机,狠狠打!”我这才注意到,一排弟兄们早把炮弹接过去,排长丁克明指挥三个炮班运动到前面的土岗上。

第一组炮弹过去,高射机枪炸飞了。老吴提着望远镜正想观察战果,侧面扫来一排机枪弹。毕竟是老兵,他回身一滚落入战壕,还是没躲过,大拇指被子弹咬了一口。老吴捂着右手大骂:“狗日的还敢打我?老子要你们的命。一排,先干掉那边的机枪。”

三门炮齐射,眼见两个戴盔帽的敌兵炸飞了。回头看去,炮尾喷火把战壕的土坎冲出一道沟,看来教程中“无坐炮实弹射击时后方必须留有开阔地”的规定,也该因地制宜了。

精确火力加上特有的炮尾喷火,终于引起敌人的注意,各种火器从不同方向集中射向我们,战壕沿的虚土打得噗噗乱响,一排长丁克明被压在土岗后面,几个炮班滚到战壕里。

三排长宋金平趁机指挥各炮侧移,对准重机枪齐射,重机枪哑了,步兵趁势冲进那道战壕。

指导员老周朝宋金平大喊:“三排打得好!迅速转移!”连长向二排方向招手:“李建平,掩护三排转移!”

就在三排为一排解气的时候,跳起来叫好的二班副班长和文祥被打中,张开祥疾速匍匐过去。正指挥架炮的四班长乔国林也倒在血泊中,弟兄们把他拉进战壕,我扯开急救包捂在他胸口上,热乎乎的血还是咕嘟嘟地冒出来。张开祥把包扎完的和文祥放在战壕里,爬过来扯开乔国林的上衣,转身朝我摇摇头:“心脏!不行啦”。

 生命如此脆弱!朝夕相处的战友竟转瞬永别……

和文祥的伤势虽然不轻,但神志还清醒,这地方离国境线不足千米,及时后送很可能有救。我朝炊事班大喊:“快,别等担架,直接背过大桥”!

就在敌人所有火力集中对付无坐炮的这几分钟,步兵一鼓作气冲上高地。

二营长“追剿残敌”的命令刚出口,山下却出现猛烈的机枪火力,冲上高地的步兵被死死压在战壕里。

莫名其妙,后面哪来的情况?回头望去差点没把我气死:配属我们的三辆坦克停在公路上,瞄着大致方向拼命狂扫,更要命的是我们与坦克之间没有通信工具。坐镇二营的副政委吴文忠急了:“派人去通知坦克,去个干部!”随后不由分说,“老许你去,要快!”

邓爱和随我下到公路,只见坦克的机枪还在不停乱扫。

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真坦克,谁知咋跟这家伙联络?邓爱和找块石头,在坦克上叮叮铛铛敲打半天,人家躲在里面就是不睬——大概坦克兵带着耳塞。还好,后面那辆没动静,我俩绕过去,一人一块大石头紧着敲,终于有人掀开下面的小盖儿。邓爱和连喊带骂:“你们他妈的找死啊?快告诉那两辆,别瞎打啦!步兵冲上去了!”我也气急败坏地挥着手枪:“快!快点!”真想把那几个小子捶一顿。

野战军的战斗力自然没说的,不到三个小时,658高地全部拿下。步兵忙着搜缴残敌,一时用不上无坐炮,弟兄们趁机坐下喘口气。

全连伤亡8人:四班长乔国林牺牲,二班副和文祥腹部贯通伤生死未知,其它几名伤员没下火线,估计问题不大。

连队在战壕里休息,我找到老吴:“连长,你下去包扎一下吧,顺便把五个轻伤员带下去!”

老吴朝几个伤员大声喊:“去,你们几个下去找卫生队,九班长闫少奇带队!”

没人理睬,闫少奇坐在地上反问:“你咋不下去?”老吴眼睛一瞪:“我是连长!”

闫少奇声音不高,口气却不小:“我是班长!”

 

【作者简介】许向斌,网名:号兵, 河北唐山人,1970年12月入伍,服役于步兵第92团,1979年参加自卫还击作战,1984年参加者阴山作战;历任82无坐炮连副指导员、指导员,营副教导员;1986年退役,历任中共唐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、市社科联主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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