淘 淘

         淘淘是我取给柴犬的名字。当时没有考虑什么深意，不过是看它性格活泼，比较淘气而已。至于恰好与宋代朱熹“读书之乐乐陶陶，起弄明月霜天高”之句的暗合，仿佛也证明我尊重了起名传统，并未应付了事。然而这样的名字居然像红楼梦判词一样，预示了它未来的命运，委实不在我当初的预料之内。        
       淘淘是我在它四个月大的时候经人介绍买回来的。彼时它的个头儿仅有一只成年家猫的大小，通身毛色金黄发亮，及至内侧渐变至白。两只神采奕奕的耳朵直愣愣竖在脑后，一双深棕色杏核眼水汪汪放着熠熠的光芒，眼神游离而略带一丝忧郁。眼眉部榛仁儿大小的范围毛色黄中泛白，几根黑须充作眉毛的样子，与黑黑的鼻头儿形成完美的映照。大长嘴微微上翘，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抹肉肉的黑边儿，十几颗黑亮的胡须沿着黄白色调的上嘴唇在两侧稳健地排开，神态优雅而随和。结实的四肢长短粗细安排得当，可以判断出未来良好的体型，卷曲的尾巴白毛向外架在臀部上方，偶尔客气地摆动几下，折射出即将易主而产生的些许不安。我还注意到，在我审示它的时候，它也同样打量了我，双方平静而友好，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互相接纳为新的家庭成员。
       淘淘丝毫没有辜负我所取的这个名字，从进门那一刻开始，诸如桌子腿儿沙发面儿窗帘儿之类但凡可以咬可以挠的家什，都像核酸检测一样全履盖地受到反复撕扯啃咬的洗礼，并没因为初来乍到而表现出情面上的顾及。淘淘熟悉情况快，吃东西快，长得也快，半年光景便发育成熟。牵着毛色油滑爽健、身姿中等匀称、面容俊美洁净的它下楼散步，每每受到邻居们和各品种女狗们的青睐，让我感到很有面子。淘淘似乎于此兴趣不大，它往往置女狗们的殷勤于不顾，心无旁骛地径直拽着我跑，并且不断试探着越跑越快，昂然地奔向小区大门。它对女人没有兴趣，对女狗也没有兴趣，但它对保安有兴趣。每次见到身着保安制服的人，它一定会停下来，并会非常友好地拿出来欢快和激动的表情，扑、嗅、舔一条龙跟进，顺赠头晃尾巴摇，表现出极大的亲昵和尊重。
       淘淘的仁义可以从它对待秀秀的态度上得出结论。秀秀在虎斑折耳猫的行列中是享有崇高的逼格，因此性情孤高，比较自我。虽然有共同成长的感情基础，但不相上下的年龄、相差越来越大的身材，使我对秀秀是否会遭遇霸凌心存忐忑。以秀秀的身份，它是断不会吃狗粮的，即使猫粮每顿也必须多少剩点儿以示阔气。淘淘则不然，他认为肚子重于面子。所以，每次到秀秀屋里来，第一件事就是奋不顾身地把秀秀的饭盆迅速清理干净，间或还会舔上几口水调和一下气氛，对秀秀乜斜着眼晴传递过来的轻蔑则毫不介意。在接下来的游戏时间，淘淘倒是始终做到分寸感极强，连环使用边叫边咬边扑的动作，每次都能点到为止，控制得当。秀秀的表现则完全要看心情，它有时抱住淘淘脖子一起翻滚，有时前后追逐，有时躺在地上以爪相搏，往往尽兴而止。秀秀的独门武功是飞身跃起抽嘴巴，绝招一出证明它已经不耐此烦。
       这种快乐的生活结束在疫情前那个春节的头一天的晚上，不知什么时候，已经三岁的淘淘顺着门缝儿溜了出去，再也没有回来。
       淘淘，终于逃了，一如我们生命中遇到的许多美好。淘逃谐音，这或许将会成为一语成谶的证据，提示我们常怀敬畏之心之必要。
        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，如露亦如电，应作如是观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2022.12.12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