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渐行渐远的时光----- 我与诗歌的对话



 2020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,肆虐的新冠疫情,车祸的伤痛折磨,无一不在困扰着我的生活和思考,我从一开始静下来坐在电脑前,整理分类先前的文稿诗稿,到在病榻上写下一百首原创诗歌,这其中的甘苦无人知晓,连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,然而事情的确发生了,于我而言不可谓不神奇。

在这本名为《北窗》的集子里,我写下一些与写作的渊源与牵绊,并且当做跋,放在了诗集的最后。现在看来,多少有些夸夸其谈、自我吹嘘的意味,无非是孩提时代如何喜爱阅读,不论是躲在图书室的角落里,如饥似渴的翻看书页已经泛黄的中外名著,还是在堆成小山一样准备打成纸浆的废弃印刷品中,偷偷捡拾翻找自己喜欢的文字。更无非是中学时代如何偏爱作文,不论是每每作文被当成范文当堂释读,还是参加各类作文竞赛,拿回一大堆各种奖项。

(注:我从5岁到15岁,是在西北高原的青海西宁度过的,那时父母在省造纸厂工作,母亲最早是图书室管理员,父亲是设备工程师,我可以自由进出图书室,当然还可以和小伙伴们偷偷溜进厂里,去原料库翻找小人书之类的废弃印刷品)

以上种种,窃以为只是一种极为原始的热爱,就像是懵懂的初恋。实际上我真正开始接触诗歌,是在入伍到了部队之后,更准确一些是在我入伍后的第三年,也就是报考军校落榜之后的1986年,起初我一直在旅直通信连电台担任报务员,后被调到连部当文书,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,客观上由于这个时期属于自己的时间比较充裕、自由,不用参加连里的公差勤务,只需写写材料,办办橱窗板报,管管枪械室和军人俱乐部就行了。记得是甘肃出了个《飞天》的文艺刊物,而且分出了诗歌版的《飞天》副刊,是那种窄窄的小册子,既然是刊登分行排列的诗,这样做可以杜绝空白节省纸张,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。这个诗歌刊物好像是我在青海的一个发小李德华推荐的,他比我更早涉足诗歌,而且小有成就,发表了一些诗歌作品,想必是对我产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,这本窄窄的飞天诗刊,我每期必读,好多作品甚至可以背诵下来,再后来我也开始试着写诗并且投稿,在经历了十几次退稿之后,居然在《飞天》上也发表了几首小诗,时至今日,我依然感恩这本刊登诗歌的小册子,给了我太多的自信和动力,只是年代已久远,时至今日已然想不起那些最初变成铅字的小诗了。

时间很快来到2022年,回首过去的一年,竟然是庸庸碌碌的一年,至少在写作上,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停滞的状态。更要命的是,我的内心居然默许了这种慵懒与无为。

星移斗转,万物轮回。只有那些渐行渐远的时光,叠了又叠;只有那些既清晰又模糊的记忆,想起又忘记。

事实是,我至今无法释怀那些暗藏在时光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细枝末节,或者某个一闪而过的场景。房间北墙的高处有一个对开的小窗,漫天的雪,静寂无声,想着灰蒙蒙的天空,想着营区四周无比安详的村庄,偶有三两只麻雀儿,倏然划过连部,洒下细碎的阳光以及雀鸣,而连部前面几棵经年的老槐树,默然伫立,最终守住了通信连营区那算不上辽阔的寂寞。而彼时的我,就在那燕山之麓的一处军营,枪械室隔壁的小库房里,紧裹着军大衣,手里捧着冒热气的军用搪瓷缸,伏在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上,守着一盏混沌的白炽灯,在一本本的日记里,在一段段分行的文字里,在一册册线装的旧书里,以风为马,凌空飞驰,贫瘠的土地,火热的军营,映照着我二十岁的青春。书生意气军人情怀,被文字激荡,被诗歌温暖。阳光如瀑,湿透了一个士兵的欢笑与眼帘;北国风起,穿越了一个年轻人的心海与千年。

我深知,自那时起,我从无知无畏渐变成有所顿悟,已然脑洞大开的模式,宗教般神秘而高贵的诗歌女神缪斯,有如一束光射中了我,至此留下一块宛若自娘胎里带来的胎记,这是被灼伤的印痕,也是追随我一生的花纹,其中暗藏的密码与玄机,以及由此带来的别样人生,只有我自己能暗自释义,这诗歌如同蛊惑之毒药,令我毒入骨髓,中毒沦陷之深,今生无可解除。我暗自庆幸被诗歌毒到万劫不复,至此,诗歌与我不离不弃,时时牵引着我,令我眼眸清澈,心灵通透,精神尊贵,品行脱俗。由此经年流转,我会每每献上源自灵魂深处的最为诚挚圣洁的谦卑与敬畏。

写下以上如此疯癫的感悟,的确需要一些阅历以及勇气。此时此刻,我的脑海中会飞快地掠过一幕幕真实清晰的场景: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场景一:到达部队的第三天,所有新兵被塞进一辆辆的卡车里,直奔几十里地以外的农场,一条堆满淤泥的水渠在等着我们。我们上面穿个背心,下面穿一条绿色的大裤衩,在排长、班长们的带领下,一个接一个,扑通扑通鸭子跳水般,跳进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水渠,挖淤泥,装草袋,运上岸。

场景二: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,我戴着军棉帽,裹着军大衣,搂着五六式冲锋枪,倦缩在130加农炮巨大的轮胎后面,守着坟冢般恐怖而荒凉的炮场。

场景三:一个烈日当空的炎炎夏日,在连队的旱厕后面,我用大粪勺,一勺一勺的掏出大粪汤,再用木制的粪桶挑到菜地,尽管每次只装半桶,亦难逃被溅的满身大粪的命运。

场景四:一个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傍晚,我用不到九十斤的肩膀,扛着二百斤重的两袋水泥,呼哧乱喘一路小跑,动作稍慢了就会被班长踢屁股。

场景五:一个蚊虫乱舞的夏夜,我在农场打稻子,干到后半夜,又饥又渴抱着稻捆,在飞转的脱粒机前几乎睡着,被战友叫醒后,一身冷汗,后怕无比。

场景六:一个内蒙古草原的凌晨,因车辆故障,耽误了出发时间,偏离了开进路线,很不幸我们掉队了,尘土飞扬,星稀月暗,坐在闭灯驾驶的电台车上,追赶大部队的途中,就差一点被轰鸣驰骋的坦克撞飞。幸运的是除了车载的81式国产电台,还有一部便携式报话电台,地道的美国货,我及时联系上了母台,终于在演习开始前赶到了指定的集结地域。

场景七:一个春天的早晨,我会登上旅部前面不足百米的无名山,静坐在那座据说是建于明代的风水塔下,大声背诵哲学、政治经济学,如此反复,两本教科书翻得旧烂之时,那书中文字早已烂熟于心,倒背如流。

场景N......

类似的画面,风起云涌般呈现在眼前,激荡着我的胸膛,最终令我热泪盈眶,哽咽哭泣。就是这样一幅幅真实的场景,一个个难忘的细节,让我激情飞扬,文思泉涌,最终选择用分行的文字,将这一切记录在草稿纸上,日记本上,电脑文档里。

以上所记录的场景或感悟的文字,实则就是源自内心的那个真实的自我,在直面诗歌时写下的一份供词,我近乎虔诚的交代了我的沦陷始末。在我的军旅岁月之初,有幸与诗歌相遇相守,清苦的岁月,唯美的时光,丰腴的情愫,这一切刻骨铭心,浸透灵魂。还有浩瀚如海的中国古典诗词,还有时尚经典的现代翻译诗歌,我像一个无知的孩童,一个饥饿的乞丐,疯狂而兴奋的吸吮着其中的营养甘露,这种近乎饥渴的阅读,让我那段清贫的青葱岁月,变的充实而丰盈。而这些现在看来单薄可怜的营养,源源不断的注入我的血液,激荡催生着我的诗歌写作,尽管这样的习惯与残酷的现实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和艰难,但幸运的是,我的坚持不懈,让我与诗歌相伴至今。

彼时的阅读受制于诸多客观的因素,所以难免单薄有限。可是我依然会固执地感叹古典诗词的神采与魅力,那些流光溢彩,精美绝伦,传唱千古的华丽诗词,那些星辰闪烁,高天流云,小河流水的田园风光,令我痴迷陶醉,流连忘返。从那时起,我试着胸怀故乡和家国,祈愿着自由穿行于分行的文字之间,窥探自然,展现真我;向往着落花无言,人淡如菊的豁达静谧;追求着下笔绣辞,扬手文飞的诗意境界。基于以上,令我诗歌写作的野心格外膨胀,理想的丰满终究敌不过现实的骨感,愚钝无知、夜郎自大,最终会击碎梦想的彼岸。即便如此,我依然一路冲撞、奋不顾身,在我的写作实践中,喜欢惯用排比、对偶、回转、往复,极力体现诗的华美韵律以及跳跃的节奏,重点追求诗歌语言的典雅铺排以及精致唯美,甚至由此而厌恶摒弃在我看来所谓的平淡世俗之词,如此最终导致写作的封闭与狭隘,难免留下众多人为雕琢的痕迹,甚至是矫揉造作。

也曾将自己的几首诗发给一位本省的诗人,他回复的简短而直接,苍白无力,空洞无物,让我多去看看别人如何写诗。这样的回复令我羞愧难当、无地自容,原来我只是活在自我的世界,满眼都是花,我却看不到一朵,我迷恋温润如玉的诗句,根植于心的诗意,原来不过如此,别人的评判将我的妄想击得粉碎,警醒之余,我开始重新考量我和诗歌。

尽管诗歌随着岁月的轮转、时代的进步,愈发的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向,相关的学术层面的研讨与探索亦从未停止过、安静过,其中也不乏激进或偏颇,但总的大潮流不可阻挡,我觉得诗歌尤其是现代诗最应展现的是简单中蕴含哲理,平实中尽显清新,自然中饱含诗意,无论是国产的,还是外来的,不应划清界限,都应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,诗歌无国界,因为同一个地球同一个家园,人类形成共同体已是正在逐步实现的瑰丽愿景。

诗歌从来都是所有语言中最为简洁精致的代名词,即使是最平实的词句,也能瞬间展现唯美的意境,深邃的内涵,令人过目难忘,“苹果,挂在树上/只要伸手不可及/对于我,它就是天堂”,“人体的黑暗中/嶙峋白骨便是一道道的闪电”,诸如此类,简短明了,妙不可言。每个作者内心截然不同,阅历迥然有异,风格各领风骚,不可强求一致,所有不美的东西也许都能找到共同之处,而美的东西则美的各不相同,诗歌亦是如此。至此,过分的追求词句的华丽,哲理的晦涩,意境的虚幻,都会令人觉得苍白无力,毫无意义。在古典诗词和现代诗歌之间,寻找一种有益的平衡,写出来的东西不显浮华,但能直击心灵,读者既能看懂,又能瞬间入戏,掩卷思虑又能回味深长,如能这般,作者夫复何求。

随着时光的更迭,年龄的增长,诗歌的写作理念和审美趋向也应与时俱进不断更新,拓展自己认知的视野以及探索的领域,在写作实践中随时注入新的血液,从而在作品中彰显多元化的因素,别具一格的风采,广角呈现当下扑簌迷离的世间百相,以及作者光影交错的内心镜像,在成熟稳健的思考中,赋予笔下的文字在力度、质感、共鸣等诸多方面与众不同、出类拔萃。还有我认为极为重要的一点是,在力求诗意的表达刻画中,还应尽力体现历史赋予的厚重深沉以及时代呼唤的鲜活深刻,力求做到巧妙的融合,不断的创新,在哲学的思索、宗教的情怀、生命的敬畏等广阔的背景下,书写特定时空里某个灵魂碰撞的瞬间。

用生命的诗意旋律,去点亮那些渐行渐远的时光;庆幸自己人过中年依然矢志不渝,砥砺前行。在这座以盛产陶瓷煤炭著称的城市一隅,时时不忘用尊贵的诗歌装点自己清逸的生活,让自己在更多的时光里幸福的觉得,有时自己就是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22-2-12  唐山雪夜陋室

 



 作者简介:

       赵建明,笔名剑鸣,男,1966年5月生于天津。1971年随母亲赴青海西宁,与在那里工作的父亲团聚,随后在大西北生活十载,从小学读到高二。粗犷豪放的西北高原,赋予了他倔强与豁达的性格,在生活的底层,一直和命运进行着不屈的较量。1981年随父母辗转于唐山定居,1983年入伍,在陆军38集团军炮兵旅服役,历任战士、报务员、文书,于此间开始学习文学创作,并相继有诗歌散文作品见诸于报刊杂志。

       1987年考入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军医系,1990年毕业后,在24集团军步兵72师医院外科所任军医。1998年原部队撤编,调入唐山军分区离职干部休养所任保健军医。2013年调至军分区机关,任后勤部卫生所所长,兼唐山市政府征兵办公室中心体检组组长,负责全市征兵体检工作。2017年7月退休,享受副师级干部待遇。

       工作之余,笔在耕耘,心在追求,位卑未敢弃拙笔。截止目前共收录诗集七部,散文集七部。他的内心简单而纯净,他的品性执著而沉醉,一直在五彩斑斓的文字世界里奋力前行,从未放弃梦想,从未停下脚步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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