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职务被“代理”
1979 年 2 月 26 日
这鬼地方亮得晚，凌晨6 点半出发时，天还黑漆漆的，过桥后闭灯行驶，比马车快不了多少。虽然这段路已被我军控制，却仍危机四伏，那群“青年冲锋队”就专干偷袭骚扰勾当，我们的零散人员没少吃亏。
我摇下车窗，把老杜那支冲锋枪的保险打开，枪管伸出窗外，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路两边。老杜的小眼睛瞪得溜圆，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来。
老杜是志愿兵，比我早一年入伍，因为是“老革命”，战士们尊称“老班长”，干部称他“杜老兵”，除晚点名以外，全连没人叫他的大号。昨天晚饭后，从老杜嘴里得到一大堆信息：
“这两天没见有烈士后送，好像没打大仗，也没听说咱‘82无’有伤亡”；
“军区配属的坦克遭特工袭击，有辆坦克后撤时掉到河里，现在还没弄上来”；
“济南军区调来一批老兵，咱‘82 无’满员还多出几个，驾驶班一正两副，老刘、老于一起从山东调来。”
……
天亮后，心里踏实不少，不时看见路边有自己人活动，我松了口气。前边有座水泥桥，凭三天前研究地图留下的印象，这地方叫“金竹钟”，沿小溪向东几公里可去我负伤的104高地，驾驶班的目的地就在前边。
告别驾驶班，我爬上一座竹林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山坡，找到“阔别”70个小时的无坐炮连。
我的出现比集合号还灵，分散在竹林里的弟兄呼啦一下围过来。老周瞅着我头上的绷带问：“弹片取了吗？”张开祥扒开人群钻过来，眼眶里闪着泪花，扶着胳膊让我坐下。炊事班副班长李开纳也挤进人群，拽着我的手半天不放。
李开纳是拉祜族战士，没上过学，原先是机关炊事班的战士，临战扩编拼命要求下连，正好我缺骨干，凭老关系没费事就撬了过来。在司令部工作时，我俩关系不错，打菜时我盘子里的肉肯定比别人多。说实话，我对李开纳并没多少照顾，只不过帮助写写家信、拉练时送对电池什么的，他却把我当成最亲的朋友，少数民族兄弟就这么实在！
见李开纳没有走的意思，指导员发话了：“开纳，去把司务长找来，我们开个会。”直到李开纳走远，老周才笑着说：“这小子真不得了哇。前天连队配合三营行动，紧急转移时没来得及通知炊事班，他硬是背着满满一罗锅米饭，和炊事班的同志们一起寻找连队，整整走了一天一夜，别的连队拿生米跟他换熟饭，这小子说啥也不干。”副连长王登科证明：“打下高地我们立刻开饭，步兵连傻眼了，真不知‘82 无’的米饭是哪儿变出来的。”听大家七嘴八舌夸李开纳，我暗自得意，看来当初把这小子挖过来实在英明。
三天不见，指导员老周瘦了一圈，说话声音小了许多。打104之前老周就发烧，这事只有邓爱和知道。
三排长宋金平赶来开会，先照我肩膀狠狠一掌，然后才讲起回104高地找人的经过：
躲过那排炮弹之后，连队随步兵朝公路方向追击，清点人数时发现缺少我和张开祥，有人说见卫生员正在战壕里给副指导员包扎。老周命令宋金平马上带一个班回去寻找，折腾半天只捡回一顶血糊糊的军帽。
这是打响后召开的第三次支委会，主题是分析思想状况。大家发言之后，我简单汇报离开连队三天的经过，紧着询问下步任务。指导员依然不紧不慢：“你先休息。副指导员由宋金平代理了，等请示团里再定你的工作吧。”
离开两天，职务自然被“代理”。三排长出现空缺，老周抓紧宣布八班长龙向才代理三排长。大家明白，打完仗“代理”俩字一般都会去掉，龙老兵终于当了排长，掀掉了压在我们心中那块石头。不过，煞费苦心赶回来，得到的待遇却是“先休息”，郁闷。
下午，副政委来连队，劈头盖脸训斥：“谁让你从医院跑出来？”
我忙解释：“冤枉啊！真不是私自跑的，有出院证。”
“知道是你硬要求出院的。既然回来了也别闲着，就先带驾驶班吧！”副政委分管干部，他的话就是命令。
原来，医院早把我硬要出院的情况通报给团里了。
五辆汽车靠边停在金竹钟附近的公路上，我受到驾驶班的热烈欢迎。他们专门在车厢里为我铺了个“床”，大概还想把我当伤员养起来。班长老杜郑重宣布：“把你们的好东西统统拿出来，今晚会餐，庆祝副指导员大难不死！”
没多大功夫，这伙人变戏法似地摆出各种食品，午餐肉、酸黄瓜、黑咸菜、红烧肉罐头铺了一地，还有个不知从哪弄来的白萝卜。我知道，车箱里有自制的腊肉、咸菜之类的给养，该不是这群哥们“近水楼台”吧？副班长刘存银看出我的疑惑，边切萝卜边解释：“放心吃吧副指导员，都是弟兄们攒的。杜班长早宣布过纪律，饿死也不能动车上的东西！”老杜在一边补充：“驾驶班纪律严明，谁敢动车上的东西，罚他晚上加岗!” 半天没吭声的宋嘉元插上一句：“还规定谁出车，想法儿给连队顺点东西回来。”一群人哈哈大笑。这群驾驶员平时吊儿郎当，关键时刻不含糊。
这里并不安全，七个人五支枪，遇到偷袭必然受损。趁天没大黑，我邀老杜到前边转一圈，回来后下达到驾驶班后的第一个指示：向前机动300 米，靠近坦克连，借助他们的警戒。这个决策最先得到宋嘉元的拥护，老杜说出原因：“前天这小子闹得我们一宿没合眼。”宋嘉元入伍一年多，还没正式单独驾车。2月17 日敌炮击，黄豆大一颗弹片打进小臂，硬是被他用手抠了出来。前天晚上站岗，恍惚感觉草丛里有动静，他扑通一声卧在泥水里大喊：“空德隆！”全班爬起来四处查看，什么情况也没有，害得大家再也没敢睡。
按我的命令，五辆大解放靠近坦克连。附近有坦克连站岗，踏实休息！
【作者简介】许向斌，网名：号兵， 河北唐山人，1970年12月入伍，服役于步兵第92团，1979年参加自卫还击作战，1984年参加者阴山作战；历任82无坐炮连副指导员、指导员，营副教导员；1986年退役，历任中共唐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、市政府新闻办公室主任、市社科联主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