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连队荣誉室,看到新一代官兵努力拼搏为连队赢得不少荣誉,老兵们欣慰地连连鼓掌。
年过半百的老兵回营“探亲”,连队官兵们夹道欢迎。
在连队机械场,老兵们参观新装备,感慨部队发展变化巨大。
这个夏天,年度征兵工作开启,又一批年轻的新兵将从天南海北迈入座座军营。
就在这个夏天,也有一批老兵从四面八方赶来,走进北部战区陆军某工程维护团“劈山开路先锋连”。
对于这些老兵来说,这是一场“探亲”之旅。“劈山开路先锋连”是一个与共和国同龄、曾被国防部授予荣誉称号的连队。连队70岁了,一批老兵齐聚连队,他们当中,最大的81岁,最小的57岁;兵龄最短的2年,最长的42年;有的从士兵成长为师职干部退休,也有的退伍回乡、一直务农……
不过,重回军营,他们都是同一个身份:老兵。
诗人赫尔曼·黑塞说,“这世间有一种使我们一再惊奇而且使我们感到幸福的可能性:在最遥远、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,并对那些似乎极隐秘和最难接近的东西产生热爱。”
军营之于老兵,正是那个故乡;老兵重回军营,则是以更长的时光焦距,重新审视那份热爱,咂摸当兵的“真滋味”。
这滋味,写在老兵的来路上,也将写在新兵的前路上。在征兵季里咀嚼这滋味,或许能让更多步入军营的年轻战士,多一份从容和坚定。
身在军营的日子——
“吃不好的是饭,使不完的是劲,那是我们一生中的光荣岁月”
“劈山开路先锋连”,正如其名,是个“劈山开路”的工程连队,建连70年来一直没变。
上世纪50年代,连队官兵与兄弟单位一起,劈开二郎山、雀儿山、然沃沟的悬崖绝壁,把川藏公路修到了拉萨;上世纪60年代,连队转战东海之滨、鲁中山谷,筑路千里,修建条条国防坑道……
“有一个道理不用讲,当兵就要上战场。”对工程连队的官兵来说,他们的战场有些特殊:不操枪、不弄炮,而是抡大锤、挥铁镐;他们的炮火硝烟经常与泥土、粉尘、爆炸、塌方相伴。
1982年,来自农村的新战士李士伟走进连队时发现,“以前在家干农活挺苦,到了连队挖坑道更苦”。
那年夏天,送水泥的车刚停到山脚,天就下起了雨。眼瞅着雨越下越大,李士伟和战友们甩开膀子,50公斤重的水泥,左肩扛一袋、右手抱一袋,急忙往坑道钻……
等4000袋水泥被全部搬进坑道,官兵们才发现有了新的“麻烦”:水泥在头发上“安家”了,抖不落、挠不掉。
于是,两天后,前来慰问的文工队女兵看到了这样一幕:全连百余人,清一色是光头,有的头上还血迹斑斑。得知原委,看着眼前这群又黑又瘦的同龄人,两个女兵当场哭了。
多年之后,走进连队荣誉室,老兵们把一张张定格在时光深处的黑白照片,还原成了一个个动人心魄的场景。
1971年,连队奉命挺进一座叫谷堆山的大山,接手兄弟单位修筑炮兵工事。这里土质松软,老百姓称谷堆山为“谷子堆起来的山”,施工过程中“小塌方天天有,大塌方三六九”。
65岁的苑克富至今记得,48年前他作为新兵第一次走进谷堆山坑道时看到的标语:苦字面前不低头,难字面前不摇头,险字面前不回头。那一刻,他便意识到,“苦是真苦,难是真难,险是真险”。
一天,他和排长进坑道施工,数不清的石块突然砸下来,磨盘大的、脸盆大的、搪瓷缸大的……塌方了!说时迟,那时快,身后的排长一把扯住苑克富,连拖带抓跑出坑道。次日,惊魂甫定的苑克富再次出现在坑道里。
想起身在连队的日子,头发花白的苑克富感慨万千:施工在山里,保障困难,有时赶工期,一天三班倒,饭都顾不上吃;不过,“吃不好的是饭,使不完的是劲,那是我们一生中的光荣岁月!”
以当年的那段军旅岁月为荣的,不只是苑克富。
1975年,连队在一个山村修筑战备工事。一天,突降大暴雨引发山洪,连队囤积在半山腰施工用的圆木,被洪水裹挟着冲进山下湍急的河流里。排长曹新士带战士一头冲进暴雨中,跌跌撞撞追了好几公里,终于看见了圆木。没有一丝迟疑,曹新士纵身跳入水量陡涨的河中,拼命打捞重达几百斤的圆木……
“那个时候,为了部队我们能豁出命!”40多年后,曹新士拍着胸脯说道,一腔热血依然滚烫。
苦吗?苦。累吗?累。值得吗?值得。1962年入伍的老连长嵇伟功说,“或许入伍来到连队,不是我们所有人最初的选择,但成为一名怎样的军人,我们都做出了选择。”
离开军营的岁月——
“一辈子记得在坑道的日子,一辈子懂得怎样做人做事”
时光荏苒,几十年转瞬而逝。老兵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连队,聚在一起,感到既陌生又熟悉。
陌生是因为大家早已天各一方,多年不见;熟悉则在于,时隔多年,“大家身上还是那股子当兵的劲儿”。
1979年入伍的孙祥林记得,来连队第一天,班长就告诉他,咱连不一般。修川藏公路时,“天时”没有,有的只是大雪、强风、冰雹、缺氧;“地利”也没有,有的只是悬崖、陡坡、急弯、泥石流、大塌方、雪崩;但咱连有“人和”,“天大困难是个豆,好马崖前不低头”……他记住了班长的话,脚步再没停下。
1981年,“劈山开路先锋连”奉命开赴某地修建国防工程,24小时施工连轴转。一次夜班,一颗哑炮意外爆炸,已是副排长的孙祥林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中。经全力抢救,全身负伤30多处的孙祥林“逃过一劫”,但也留下了“永久纪念”:胳膊神经被炸断、体内“嵌入”了20余块碎石。
半年后,工地上又发生爆炸,在病床上养伤的孙祥林得知连队有一种恐慌情绪蔓延。伤未痊愈的他便连夜归队,次日早晨,第一个冲进坑道。
后来,孙祥林告别连队,退伍返乡,和战友合伙开起了爆破公司。20多年过去了,公司生意越做越大,但每次爆破,孙祥林都要站到第一线。员工说,“他举不起的是胳膊,永不倒的是兵的本色!”
连队有个排长叫楚庭芳,曾肩扛100多斤钢筋从3米高的作业台上摔下,腰疼得钻心还起身爬上站台。转业后,他当了一名人民法官。一次,为了一件棘手的民事赔偿案,楚庭芳跑到上海寻找涉事企业主,在地下室一住就是一个月,最终为受害人追回了损失。同事夸楚庭芳能吃苦、了不起,他却不以为然:“当兵时,一年有260天都在昏暗潮湿的坑道里呢。”
“一辈子记得在坑道的日子,一辈子懂得怎样做人做事。”多次被单位评为先进个人的楚庭芳说,人生的苦,当兵那几年全吃光了,以后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。
聚是一团火,散是满天星。一茬茬官兵从连队走向四面八方,也把一个个大写的“兵”字写在各行各业——
因爆炸致残的林克战返乡办了福利被服厂,专招伤残员工。他时常勉励员工:“自己不倒,啥都能过去;自己倒了,谁也扶不起你!这些都是部队教给我的。”
入伍时大字不识几个的李西义,靠着在部队学到的一身本事和踏实肯干的作风,回家开了家具厂,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排长曹新士考取了全国首批城建工程师,后来转业当了建委副主任,规划新城区,建起了数不清的高楼……
思念军营的时刻——
“每个兵都像是连队的一个孩子,行千里万里,仍对她牵肠挂肚”
踏入连队营门的那一刻,袁西岭的眼圈就红了。
51年前,22岁的袁西岭入伍来到连队,成了一名风钻手。此后的8年里,他一头扎进群山深处,撸起袖子、抱起钻机、钻进坑道,终日一身汗一身泥地钻洞开岩,父母去世没及时赶回去,儿子重病也没及时赶回去……
退伍后,袁西岭返乡务农。长年累月里,他饱受尘肺病、风湿病折磨,还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儿子,日子并不好过。
日子不顺心的时候,他就打开衣柜,看看里面珍藏的那些军绿色的搪瓷缸、洗得发白的毛巾,想想那段“激情燃烧”的岁月。
得知战友们相约重回老连队,袁西岭满口应允。出发的那天,老伴感觉年过七旬的丈夫“整个人都精神很多,也没那么咳了”。
“每个兵都像是连队的一个孩子,行千里万里,仍对她牵肠挂肚。”在连队荣誉室,听袁西岭声情并茂讲起当年那些艰苦奋斗的故事,一名年轻的战士感慨:尘肺病改变了他肺的颜色,但那颗心永远鲜红。
时光不是阻隔,思念从未搁浅。
1964年,18岁的胡玉琢入伍到连队,没多久就钻进了山里。4年后,工程完工,他也退伍了。
55年过去了,胡玉琢已是古稀之年。如今的他身患阿尔茨海默病,认知障碍明显,好多事都想不起来。但那天回到连队,几个老兵齐唱连歌《歌唱二郎山》,胡玉琢一字一句唱得字正腔圆。
“解放军,铁打的汉,下决心,坚如钢……”“90后”战士孙金龙说,那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《歌唱二郎山》。
卸下一身征尘,褪不去军旅情深。
一群老兵中,一瘸一拐的林克战格外“显眼”,他的左腿截过肢,比右腿短了4厘米,这是他排哑炮时“死里逃生”留下的印迹。
对于36年前的那次爆炸,经历大小4次手术、医院养伤两年的他并不愿多讲。可谈起有军旅情结的女儿,林克战就打开了话匣子:女儿没考上军校、也没当上兵,但在大学毕业后考取了一家部队医院的非现役文职,后来嫁给了一位部队干部。
林克战很欣慰:“自己未了的军旅情正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续。”离开连队,老兵们也都很欣慰——他们的事业,正在一群和当年的他们一样年轻、一样勇敢的官兵肩上传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