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乐谷的编外女兵

  引   子

   青石山，黑石山，两山如黛。一条长长的铁路大桥从中飞跃而过，气势如虹。这个曾经鸟不歇息、人迹罕至的地方，自从通了铁路，便洒下了武警官兵的足迹，也就有了一串串欢乐的笑声：从拉水的水车上传出、从打靶归来的山坳里传出、从夕阳西下的吉它声里传出 …… 中队就座落在青石山的半山腰，对面的黑石山上还有一个执勤点，除此之外，装点这道风景的就只有日出和日落了。太阳从青石山山尖升起，又从黑石山山头落下。不知是什么时候，也不知是谁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取名 “ 快乐谷 ” ，从那个时候起， “ 快乐谷 ” 如长了翅膀一般，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一）

  列兵李虎是山东人，山东人给人的感觉是五大三粗，而李虎却恰恰相反，长得又黑又瘦，加上一张斯文的娃娃脸，尽管他入伍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生，但在新兵连里却一点也不显眼，说训练训练不行，搞内务内务不行，班长不高兴，排长不满意。到快乐谷以后，更没有人在意他的大学文化，把他放到了炊事班。

李虎是山东一所有名的艺术学院学美术的，听说国外的一些大学生在毕业前都要服一年兵役，再加上他对武警战士本来就高看一眼，为了让自己弱不经风的形象与 “ 虎 ” 字一致起来，以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，大学毕业那年，他马不停蹄地张罗，最终如愿以偿地穿上了警服。在新兵连的三个月里，尽管李虎的训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但军事成绩也还是个及格水平，再一下炊事班，给本来就有点心灰意冷的他又泼了一瓢凉水。

李虎在炊事班一呆就是三个月。在这三个月里，他除了每天做饭和提着泔水桶喂猪以外，总是坐在离营区只有 200 米的铁路大桥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发愣。在他眼里，在快乐谷这个自己曾经向往的地方，今生注定是干不出什么成绩了，自打他穿上军装，大学的同学们都一个个地走上了令人向往的工作岗位，而他却只是一个一道杠的伙夫加猪倌，脸总是拉得老长，还不时地挂上点 “ 旧社会 ” 。  

   青石山下有一个小村，平时只有个别老兵才到离连队足足有 5 公里的村里的小卖部去买点日常用品。一年 365 天，几乎就没有人离开过营区，听这里几个老兵私下里说： “ 这个地方鬼都不下蛋，连耗子也是公的，抬头见天，前后是山，哪儿来的快乐呢！ ” 李虎心里总是感到怪怪的。

这些天来，他坐在营门口的一个大青石上，怔怔地看着横跨在两山之间的大桥，桥被一排排高大的桥墩撑起，依稀可见远处零零落落的几颗古树： “ 这真是白天兵看兵，晚上数星星啊！ ” 李虎一没事就在这嘀咕，战友们以为他是在犯傻，谁也不曾去理会他究竟嘀咕些什么。日子一长，都习以为常了。

  一天下午，李虎象往常一样，做完饭，喂完猪，自个又往那块大青石上一坐，便专注地看着桥的另一头。他从自己面前数起，第一根桥墩是粗大的，往后越来越小，最后连对面的黑石山也模糊起来。李虎没精打彩地呆了好半天，始终也没有回过神来。一阵山风吹来，远处传来几声尖细的鸟鸣声，他心里一阵欣喜，不由自主地翻了翻眼皮，他这一翻不要紧，整个人都差点蹦了起来，没想到离他不足 50 米的地方竟然还有个姑娘背对着他在写着什么， “ 这荒山野岭，居然来了个女的！ ” 李虎想着，一下子就兴奋了许多。他想看一看那个女的在干什么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，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。

  他走到了姑娘的身后，那姑娘一点反应也没有，她正全神贯注地拿着画笔，在认真地画着。李虎这时才发现离桥头仅有 30 米的地方，他的战友正肩着枪一动不动地站在哨位上，战友挺着胸脯，山尖快要够着落日了，但见战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条气势恢宏的大桥。没想到的是这个姑娘画中情景与李虎眼中景物一模一样：大山之间连着一条笔直的大桥，桥头不远处，威武的哨兵头顶着夕阳，那身醒目的军装与大山浑然一体。

“ 多美的画啊！ ” 李虎那双迷茫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许多，发出了亮光。自打他分到这个山沟里的中队，自从他当上了伙夫，他的心情一天也没好过，没想到自己的身边突然间出现这么一幅活生生的、美丽的景色，一道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风景！学美术专业的李虎又怎么能不兴奋呢？

 “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只缘身在此山中啊！ ” 李虎想： “ 我是美术系的高材生，为何自己偏偏就没有发现这道风景？ ”

    姑娘的画艺并不高，但画中的那位武警战士的眼神却被她的画笔尽情地泼了出来，发挥得淋离尽致。那种专注，那种倾情，感动着横在两山之间的大桥，长长的铁路大桥有如一道彩虹，发出了灼灼的光辉。

“ 好！ ” 李虎禁不住由衷地赞叹起来。

姑娘惊奇地回过头来，见背后竟站了一位武警，她眼里闪烁着惊异光彩的同时，脸上泛起了一道红晕。

“ 大哥，我是山下村子里的，在省城一所艺校学美术，听我爹说，自从我们村通了铁路，这个山丫子里就有了武警，你们一驻就是十多年，我爹说村里的井还是你们打的呢。 ”

“ 我 …… 我可没给你们打什么井，我们吃水还要在很远的地方去拉呢。 ” 李虎有半年多没给女性说话了，这话显得有些结巴。

“ 不过嘛，你的画倒画得不错，还有点功底。 ”

“ 真的？ ”

“ 那当然啦，我是山东某大学艺术系毕业的，够资格吧？ ”

  姑娘白了他一眼， “ 又黑又瘦，怎么连一点大学生模样也没有？ ” 她心里有些纳闷： “ 你为什么不画呢？这么好的景致，加上有这么好的人，这个地方遍地都是黄金啊！ ”

“ 啊？ ”

  李虎这个 “ 啊 ” 字还没说完，只见那姑娘已利索地收拾好画夹子，潇洒地挥挥手，径自下山而去。

李虎望着姑娘远去的身影，自言自语地重复起那句话来： “ 你为什么不画呢？ …… 遍地都是黄金啊。 ” 想到这里，刚才还有点从容的脸这下刷地红到了耳根。

  这一天，李虎在山头一站就是两个多钟头，他不但误了饭，而且还被老班长喊去狠狠地训了一顿。

“‘ 新兵蛋子 ’ ，你是吃错药了？干啥啥不是，在炊事班呆着还误饭，你怎么不去看看战斗班的弟兄，人家训练了还要上岗，要不分白日昼夜地守大桥啊！你看你那个 ‘ 熊 ’ 样，怎么就生在福中不知福呢？ ”

老班长的训斥也不是没有道理。但是，李虎在饭后还是要到营门口的那块大青石上坐一会，他想： “ 李虎啊李虎，你怎么就是个纸虎呢！ 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二）

  八月一日是军人传统的节日，大半年没有出过门的战友们开始热闹了起来，按往年的规矩，八一前连里要安排战士们轮着进一趟城，尽管县城离这个连队只有百把十里，也尽管铁路部门考虑到这个连队里的实际情况，为官兵外出办事想尽了办法，但必竟营前营后都是大山，就是在每年八一的这个时候，真正要进城的人也并不多。

  这是李虎穿上军装后的第一个八一，他能不激动吗？姑娘临走时的话仍萦绕在他的耳畔： “ 你为什么不画呢？ …… 遍地都是黄金啊。 ” 他把攒了大半年的津贴都拿了出来，在进城的名单上第一个报了名，有的战友背地里偷偷笑道： “ 你看看他那副德性，干别的不行，倒还抢着进城。 ”

  那一天，李虎在城里转了半天，弄得班长很不耐烦，可他别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买，只是到多家桃李商店精心挑选了画笔、纸张和颜料，他要重新拾起画笔来，画大山、画火车、画哨兵，还有那位作画的姑娘。

  买回这些东西后，李虎一夜也没睡好觉，他象神经病似的躺下又起来，起来再躺下，直到班长鼾声大作，他才敢从床底下取出画笔铺开纸张，口里一边轻声地哼着：

  你站在桥上画风景  

  看风景的人在石头上看你

大山、铁路、哨兵走进了你的画

你却装饰了看风景人的梦

他一边画着远处的大山、夕阳、铁路，近处的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，也很自然地跃然纸上。这一夜，李虎伏在桌子上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。

“ 女的，女的，我们屋里有个女的！ ” 班长高声地惊叫起来，这是第二天一早的事了。不但王队长不敢怠慢，连一向自诩大胆的刘指导员也不敢怠慢，屋里一下子围了好多人，经这么些人乱哄哄地一吵，终于使李虎从酣梦中醒来， “ 咋的，咋的？ ” 不看不知道，一看吓一跳，只见队长、指导员都在旁边立着，自己的画除了被压住的一半没被人看以外，其余的大家都看到了，特别是画中那位秀发飘飘的姑娘，所有的人都象发现了一个宝贝似的。

“ 李虎，把画给我！ ” 指导员命令道。

李虎双手哆嗦地递过了自己的画，原本想要挨一顿批，没想到指导员却大加赞许： “ 画得不错呀，我们炊事班还有这等人才。 ”“ 同志们，走，先训练去， ” 王队长说。

刘指导员走时还拍了拍李虎的肩膀以示褒奖，脸涨得通红的班长终于平静了下来： “ 李虎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我在山里呆了整整六年，就没有见过一个女的来过，一觉醒来，见你旁边还有个女的。喂，你把那个女的画得真漂亮呢，简直跟活的一模一样！我一激动就嚷了起来。李虎，没事吧？ ” 班长带着歉意。

李虎也不知所措，他回味着指导员临走时那个眼神， “ 并无责怪呀！ ” 他想着想着，心里宽慰了许多。

说来也怪，自从这幅画一露面，中队官兵就不停地传来传去，真有点让人百看不厌的架式。刘指导员不但将李虎的画挂在了俱乐部，还让他当上了 “ 俱乐部主任 ” ，于是 “ 李主任 ” 的头衔也就流行了起来。

一开始，王队长是有点反对的，刘指导员说： “ 老王啊，咱们连队在这个地方已扎根十多年了，我从新兵开始就在这儿，就没见搞过什么象样的活动，今年国庆快到了，咱们中队又有了人才，为什么不谋划谋划，用这个大学生把大家的业余生活搞活点呢？ ”

   “ 是啊，我说我们的这个快乐谷，可并不快活啊，战士们一个个让风吹得象个煤球似的，要再不组织点什么东西，恐怕他们以后连对象都找不着。你看炊事班长，当兵都六年了，人家听说他是个守桥的，连说对象的都找不着。 ”

   王队长和指导员二人感慨了许久，他们决定采用李虎的建议，在俱乐部组织一个业余学习班，每个周末李虎除了教战友们学习英语和书法、画画等一些知识外，连里还要搞一个舞会。虽然都是男的，但大家只要一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个深情凝视着大山的女孩，心里就踏实了许多，热情自然就高涨了起来。

   从此，快乐谷里有了真正欢快的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三）

    九月二十三日，接上级通知，市心连心艺术团要在国庆前夕到快乐谷搞慰问演出，俱乐部是他们必去的地方，上级要求中队一定要布置好。

  王队长这下拿不准了，曾经经指导员那么一说，他也糊里糊涂地同意将李虎画的那幅油画挂了起来，这是上级要来人呀，自己当兵十多年就没听说过在俱乐部里挂女人像的，如果不撤掉，弄不好得挨批。

  那天晚上，王队长怎么也睡不着，他忍不住还是敲开了指导员的门。

“ 老刘啊，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，这几天上面要来人，俱乐部那幅画不能挂了吧？你挂邱少云、黄继光、李向群，那是应该的，挂个女的我看不妥。 ”

刘指导员这一夜也在想这个问题。 “ 是啊，挂个女的我也觉得有点不妥。不过，你看最近同志们工作热情、学习劲头有多足啊，那个女的就没起点作用？再说呢，俱乐部本来就是娱乐地方，俱乐俱乐嘛，挂个女的也没有什么不对。 ”

“ 老刘，说不定得挨批呀！ ”

“ 批就批吧，要有事了就说是我让搞的，为了丰富战士们的业余文化生活，让李虎再搞出一个俱乐部活动方案来，要实打实地反映我们快乐谷官兵的精神面貌，咱们不见得非要循规守旧，就摸着石头过次河吧！ ”

  两位领导的对话不知咋的传遍了整个连队，李虎是第一个被激动得大叫的人。那一天，他们取出自己的吉他，十多个战士整齐地坐在李虎常坐的那块大青石上，深情地弹道：

     美丽的姑娘，你来自何方

     扣响我心扉   在我心里   燃起希望

    你从南疆来到北国

    你的长发   你的笑容   把我的眼擦亮

      美丽的姑娘，你来到我身旁

      我打开心儿   站在哨位   握紧钢枪

      为你的美丽我放声歌唱

      为了和平   为了大桥   我要站岗

        美丽的姑娘，请你慢行

        送你一程   回头望望   我心更明亮

        请你回家告诉母亲

        不要担心   不必牵挂   不要忧伤

        我在军营已百炼成钢

        待我归来   给你挚爱

        还有一枚闪闪的军功章

王队长和刘指导员当时就在这些可爱的战士身后，他们为此洒下了两行热泪，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战士们们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四）

  说来也怪，在心连心艺术团来慰问演出那天，演出地点真的选中了俱乐部，让王队长捏了一把虚汗。陪同艺术团的政治处李主任一进俱乐部就直皱眉头，墙上那幅光彩照人的油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“ 李主任 …… 我们 ……” 王队长一时心急，有些结巴起来。一听连长叫 “ 李主任 ” ，在一边倒水的李虎立马来了个立正： “ 到 ” 不但弄得政治处李主任莫名其妙，连王队长也半天说不出话来，刘指导员见此情景，马上向前： “ 主任，这幅画是我们连新战士李虎画的，还参加了省里举办的迎国庆美术比赛，得了特等奖呢！ ”

“ 李虎？就是刚才答到的那个主任？ ” 李主任不得其解， “ 俱乐部主任是我们给他封的， ” 刘指导员也有点不安起来。

在艺术团中，有位年约二十的姑娘引起了人们的注意。 “ 画中人不就是她吗？ ”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。人群中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，李主任也注意到了这一点。在这个姑娘向人们诉说了曾经发生的故事以后，俱乐部的气氛由刚才的紧张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，为了回报艺术团的慰问演出，在阵阵掌声中，李虎和战友们用吉它弹奏了他们自己编写的《姑娘，我为你歌唱》，在政治处李主任会心的微笑里，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地迈起了舞步。

那一天，李主任认真听取了刘指导员有关中队搞俱乐部建设的汇报，知道了中队 90 ％的战士都经过了两用人才培训，也重新认识了李虎这个 “ 俱乐部主任 ” 。 “ 这是一个典型啊！快乐谷啊快乐谷，没有你，哪会有这些英雄的战士呢？ ”

李主任离开连队时，特意嘱咐中队要把这幅油画一直挂下去，不要拆下来，要让它成为一个传统。并说： “ 你们就让她成为一名快乐谷的 ‘ 编外女兵 ’ 吧！ 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尾   声

  两年以后，画中的那位在艺术学校学画的姑娘真的成了一名女兵，而且毅然选择了西藏。那幅画也依然挂在连队俱乐部的墙上，如今的李虎在中队当上了班长，通过两年的锻炼，自己不但成了一个棒小伙，虎了起来，而且还捧回了一大堆的证书，胸前居然挂上了两枚亮闪闪的军功章。

快乐谷的战友们再也不小瞧这个曾经黑不溜鳅的山东小个了，李虎除了把心放在俱乐部建设上，当好 “ 俱乐部主任 ” 外，还多了一份工作，那就是定期地给远在西藏当兵的姑娘写信，告诉她自己在快乐谷里寻找 “ 黄金 ” 的故事，鼓励她一定要为边疆多做贡献。